美國大選怎樣影響中美經貿關係

中國經濟已經深刻融入全球經濟之中，歐、美等經濟體(ti) 的政治經濟變動往往會(hui) 對中國的對外經濟產(chan) 生顯著影響。例如當下的美國大選，英國脫歐等事件，都或多或少對中國有所影響。中國經濟結構調整現仍處在艱難的“進行時”中，在外貿、資本流動和匯率政策等方麵，也仍然承壓。人們(men) 習(xi) 慣用“好不到哪裏，但也壞不到哪裏”來形容中美關(guan) 係的定勢。目前美國大選透露出的保守右傾(qing) 和孤立主義(yi) 的傾(qing) 向，會(hui) 對美中經濟關(guan) 係產(chan) 生怎樣的影響？

▌鍾偉(wei) ：歡迎兩(liang) 位參與(yu) 本期的“圓桌”討論。每次美國大選，都會(hui) 對美國國內(nei) 政策有所影響。目前奧巴馬正忙於(yu) 為(wei) 其總統生涯畫上盡可能完美的句號，而兩(liang) 黨(dang) 總統候選人卻還走在競選的開端。從(cong) 特朗普和希拉裏兩(liang) 位熱門候選人的演講來看，他們(men) （不論是誰）上位後，會(hui) 如何修正美國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有無可能重新增加財政刺激，或調整美聯儲(chu) 候選人並進而影響貨幣政策的鴿派基調？這又可能對美國經濟複蘇產(chan) 生怎樣的影響？

✦何帆：不管是哪位候選人當選，遇到的首要問題都是如何重振美國經濟。盡管今年美國經濟走勢較好，但仍麵臨(lin) 增速低迷、勞動參與(yu) 率較低等問題，並未真正複蘇。

若從(cong) 刺激經濟增長的角度來看，當前最值得做的事情是增加對基礎設施、教育、研發等的投資。這不僅(jin) 能在短期內(nei) 穩定增長勢頭，而且能夠奠定長期持續發展的基石。但這樣的政策很難實施。

從(cong) 財政政策來看，美國國內(nei) 反對擴大公共支出的聲音很大：一方麵，很多人認為(wei) 擴大公共支出就等於(yu) 是政府幹預；另一方麵，公眾(zhong) 對公共債(zhai) 務的可持續性非常擔心，茶黨(dang) 更是反對一切增稅政策。

從(cong) 貨幣政策來看，量化寬鬆政策需要逐步退出。但怎麽(me) 退出，誰也沒有良策。美聯儲(chu) 主席耶倫(lun) 將於(yu) 2018年任期結束，在這之前，圍繞著下一任美聯儲(chu) 主席的提名和任命的博弈將會(hui) 非常激烈。

✦梅新育：就我所見，希拉裏的政策多數隻是對民主黨(dang) 奧巴馬政府政策的修修補補；特朗普則希望對民主黨(dang) 奧巴馬政府的政策動大手術。鑒於(yu) 希拉裏主張更多地幹預國際事務，在國內(nei) 更多維持福利，估計美國財政赤字、貿易赤字問題會(hui) 繼續惡化。

從(cong) 特朗普的一些政策宣示來看，我認為(wei) 他傾(qing) 向於(yu) 主張壓縮財政支出和赤字，方法是通過收縮海外存在、由盟國分擔軍(jun) 事保護費等方法減少軍(jun) 費開支，減少逆向歧視性的福利開支，同時適度增加在戰略性新興(xing) 產(chan) 業(ye) 、先進裝備方麵的投資。這些對美國經濟應該是有好處的，長遠看有助於(yu) 其減少貿易赤字、提高儲(chu) 蓄率。而在貨幣政策方麵，特朗普的主張尚不十分清晰。

▌鍾偉(wei) ：盡管奧巴馬已是跛腳總統，但美國仍運行在試圖重塑全球貿易規則的軌道上。目前，美國和環的TPP協議進展順利，對歐洲的TTIP雖有波折卻仍在不斷推進。同時，WTO的多哈回合卻仍命運多舛，前景不明。奧巴馬表示，未來貿易規則應由美國書(shu) 寫(xie) 。在兩(liang) 位看來，美國大選之後，會(hui) 在全球貿易機製領域逐漸偏離WTO而轉向以美國為(wei) 主導的區域協定嗎？這又會(hui) 對全球貿易以及中國產(chan) 生怎樣的影響？

✦何帆：從(cong) 目前情況來看，TPP能夠順利通過的概率隻有50%左右。如果特朗普當選，TPP可能從(cong) 此夭折；如果希拉裏當選，她會(hui) 推動TPP通過。但由於(yu) 美國大選之後，政策的變化以及各種不確定性的增加，會(hui) 使得全球貿易保護主義(yi) 抬頭，並可能進一步影響到匯率波動。總體(ti) 上看，全球化正在退潮。WTO談判步履維艱，區域性自由貿易協定也會(hui) 出現頓挫，單邊貿易政策會(hui) 更為(wei) 常見。這對中國這樣的貿易大國會(hui) 帶來負麵影響，中國的出口有可能遇到更多的貿易保護政策。

✦梅新育：TPP目前確實在美國國內(nei) 麵臨(lin) 巨大的不確定性。在競選中所有主要競選人全部公開反對TPP，包括曾經力推TPP的希拉裏。奧巴馬力推TPP，重要目的之一是排擠中國參與(yu) 製定規則過程、排擠中國在國際市場的份額，以此確保美國對貿易規則的影響力；而其他美國政治領導人則擔憂，這會(hui) 導致美國貿易赤字更大，並進而影響美元匯率的穩定。

特朗普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尚且極力否定，更不要說TPP了。美國不可能退出WTO，但區域自貿協定是可以舍棄、修訂的。如果特朗普上台，區域自貿協定進展勢頭可能會(hui) 減緩，甚至停頓。

▌鍾偉(wei) ：次貸危機之後，美國率先走上了量寬之路，目前已處於(yu) 放棄量寬和加息的拐點。但歐美和新興(xing) 經濟體(ti) 的經濟周期和貨幣周期滯後於(yu) 美國。這是否會(hui) 使得美國對其他國家的匯率政策更有幹預之心？近期包括美國財長在內(nei) 的一些政要，以及特朗普等人甚至用“掠奪性”來指責人民幣匯率政策。兩(liang) 位覺得在美國大選的政治生態中，人民幣匯率是否仍會(hui) 成為(wei) 敏感的靶標？

✦何帆：匯率問題一貫是較為(wei) 敏感的政治話題。從(cong) 經濟學的角度分析，中國出口的收入彈性大於(yu) 價(jia) 格彈性， 這意味著影響中國出口的主要是國外的收入增加程度以及購買(mai) 中國產(chan) 品的意願程度，而由匯率影響的價(jia) 格競爭(zheng) 力是相對次要的因素。

可以預見的是，美國將始終把匯率當作一個(ge) 靶標。最近出現的一個(ge) 新的現象是，“害怕浮動”的不僅(jin) 僅(jin) 是中國，其他國家也害怕人民幣過度浮動。美國對人民幣匯率的態度處於(yu) 一種兩(liang) 難：既要求人民幣更加市場化，又不願讓人民幣大幅貶值。或許，未來的全球貨幣體(ti) 係將逐漸向一種更為(wei) 穩定的匯率安排轉變，但這需要重大的改革。

✦梅新育：大選期間，美國政治家肯定會(hui) 更多地拿人民幣和其他貨幣的匯率說事；同時，由於(yu) 其他經濟體(ti) ，特別是許多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由於(yu) 在貨幣政策不同步所導致的跨境資本流動逆轉中遭到巨大削弱，美國也就更有能力強迫其他經濟體(ti) 接受自己的要求。

▌鍾偉(wei) ：美國似乎在美元的國際地位、國際收支和財政收支領域存在一些不安全感。這也許和美國全球戰略焦慮感有關(guan) 。例如近期美國和沙特之間的矛盾再度尖銳化，就反恐和愛國法案等敏感問題，沙特甚至威脅說不排除大規模拋售美國國債(zhai) 的選項。同樣，美國股市和債(zhai) 市也麵臨(lin) 調整壓力。兩(liang) 位覺得美國對自身國際收支和財政收支政策的調整，可能產(chan) 生怎樣的外溢效應？

✦何帆：美國和沙特阿拉伯之間的恩怨更多地是由於(yu) 地緣政治因素。美國感到戰線太長，希望有所收縮，於(yu) 是更多地在中東(dong) 地區施展“平衡手”策略。沙特阿拉伯出於(yu) 不安全感，希望增加自身重大決(jue) 策的獨立性，這在其近期的一係列政策中可以窺見端倪。

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在短期內(nei) 不會(hui) 受到太多的挑戰。其國際收支的變化在很大程度上受經濟增長影響，如果美國經濟走強，進口將會(hui) 增加，但出口未必同步增加。美國財政政策的調整也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包括經濟增長的快慢、政治兩(liang) 極化、貧富分化等，都會(hui) 影響到其財政收支政策。

✦梅新育：就理論而言，美國的政策調整努力方向應該是壓縮貿易赤字和財政赤字。特朗普對此主張尤甚。據此，許多人擔憂在特朗普的領導下，美國經濟可能會(hui) 變得內(nei) 向，並有損中國的出口。同時，某些視中國為(wei) 競爭(zheng) 對手的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正希望複製中國出口導向增長模式的成功路徑，美國有些勢力也企圖通過對這些國家進一步開放美國市場，扶植他們(men) 以抑製中國，侵蝕中國傳(chuan) 統勞動密集型製造業(ye) 的市場份額。換一個(ge) 視角，如果美國經濟變得相對內(nei) 向，也意味著中國的後發競爭(zheng) 對手要想複製中國的成功路徑沒那麽(me) 容易了。同時，一個(ge) 更加強調美國國內(nei) 經濟建設、特別是基礎設施建設的“特朗普總統”，也意味著中國對美直接投資、參與(yu) 美國基礎設施建設和投資的機會(hui) 會(hui) 更多。

關(guan) 於(yu) 美國與(yu) 沙特的矛盾，如果沙特全麵拋售其官方美元儲(chu) 備資產(chan) ，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政治上，對沙特自己的傷(shang) 害都超過對美國的傷(shang) 害，因為(wei) 目前美方公布的沙特持有的美國債(zhai) 券僅(jin) 為(wei) 1168億(yi) 美元。

從(cong) 1970年代起，美國自身在經濟上對沙特的需求主要是在兩(liang) 個(ge) 方麵：沙特向美國提供穩定可靠的石油供給；沙特石油美元回流支持美元在國際貨幣體(ti) 係中的地位。目前美國基本實現了能源獨立，美國前財長薩默斯甚至將油氣出口視為(wei) 未來數年美國經濟的一大增長點。另外，如果說在布雷頓森林體(ti) 係解體(ti) 初期，美國需要沙特等國石油美元回流以支持美元穩定的話，則現在已不可同日而語。

▌鍾偉(wei) ：作為(wei) 全球第一和第二大經濟體(ti) 的中美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共同利益，也有顯而易見的利益分歧甚至衝(chong) 突。在過去，人們(men) 習(xi) 慣於(yu) 使用“好不到哪裏，也壞不到哪裏”來形容美中關(guan) 係，但隨著美國大選所折射出來的保守和孤立主義(yi) 氛圍，人們(men) 開始擔心美中之間能否有效建立互信，管控衝(chong) 突。在兩(liang) 位看來，要建立新型大國關(guan) 係，中美之間在經濟領域還存在哪些必須關(guan) 注的風險點？

✦何帆：中美關(guan) 係已經進入了一個(ge) 新的階段，我們(men) 可能需要準備好應對中美經濟關(guan) 係的局部惡化。如果希拉裏當選，安全問題會(hui) 在中美關(guan) 係中變得更加突出；如果特朗普當選，貿易問題很可能會(hui) 成為(wei) 矛盾焦點。特朗普當選之後最大的風險在於(yu) ，美國的政策會(hui) 變得更加不確定，而這種不確定易於(yu) 引發誤讀和衝(chong) 突。中美之間的互信程度正在下降。處理中美關(guan) 係應該更多地采用危機管理的思路，放過小的摩擦，集中防範重大的潛在衝(chong) 突，增加雙方行為(wei) 的可預測性，並對雙方利益、立場的分歧有更為(wei) 客觀、清醒的認識。

✦梅新育：如果特朗普上台，中美之間政治摩擦會(hui) 趨向降低，經濟摩擦會(hui) 在一定時期內(nei) 有所上升，但未必能持續多久。

審讀特朗普4月27日的外交政策演講，開篇他就明確提出，要“用目標來取代盲目，用戰略來取代意識形態，用和平來取代混亂(luan) ”；他強調，美國應當明白，“強化和推廣西方文明和它的成就將能比軍(jun) 事幹涉更加有效地在世界各地激發積極的改革，而不是試圖傳(chuan) 播不是所有人共享或者想要的普適價(jia) 值”。可以猜測，如果未來進入“特朗普”時代，美國主動挑起的直接的對華意識形態摩擦的烈度將有望明顯降低，中國與(yu) 美國在實力基礎上達成務實交易的概率也許會(hui) 提高。但我們(men) 也不能把特朗普主張的美國在海外的有限收縮，等同於(yu) 中國獲得了在海外全麵伸張影響力的機會(hui) 。中國尋求“有所作為(wei) ”時務必要積極穩妥、謹言慎行。

▌鍾偉(wei) ：謝謝兩(liang) 位的參與(yu) 。在兩(liang) 位看來，如果希拉裏當選，美國的經濟政策延續目前奧巴馬政府基調的可能性比較大；而如果特朗普當選，那麽(me) 美國經濟和外交政策可能更為(wei) 內(nei) 向和保守。兩(liang) 位都認為(wei) ，未來美國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更為(wei) 寬鬆的可能性不大；而對目前奧巴馬力推的TPP以及TTIP的前景，兩(liang) 位則都不看好。何帆對未來中美關(guan) 係的前景更謹慎地強調管控風險和危機，而梅教授則對特朗普主義(yi) 的淡化意識形態、強調經濟務實交往抱有一定的期待。次貸危機之後，全球變局仍在演進之中，有待我們(men) 持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