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看中美貿易摩擦

　　隨著美國加強貿易執法能力，反補貼肯定會(hui) 是今後中美經貿摩擦的主要形式，但雙方經濟結構的互補性證明合則兩(liang) 利，把矛盾看淡一點就好。

　　3月5日，美國參議院通過了《1930年關(guan) 稅法》修訂案，允許美國商務部對中國等所謂“非市場經濟國家”征收懲罰性反補貼關(guan) 稅。3月6日，美國眾(zhong) 議院通過了類似法案。一俟美國總統奧巴馬簽字，參眾(zhong) 兩(liang) 院的法案就將正式生效。

　　上述法案被普遍認為(wei) 是從(cong) 法律上繞開美國聯邦巡回法院去年12月19日裁決(jue) 的舉(ju) 動，該裁決(jue) 宣稱，美國商務部無權對非市場經濟國家征收反補貼稅。貿易代表柯克（Ron Kirk）當時就批評裁決(jue) 損害了美國的貿易執法能力。

　　似乎正是為(wei) 了回應柯克的批評，2012年2月28日，美國跨部門貿易執行中心（Interagency Trade Enforcement Center，下簡稱ITEC）成立。這個(ge) 從(cong) 屬於(yu) 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的機構將居中協調美國各個(ge) 與(yu) 貿易相關(guan) 的政府部門，確保國際貿易協定和國內(nei) 貿易法賦予美國的權力。ITEC針對的本是所有貿易夥(huo) 伴，但奧巴馬在當天的演講中點名批評中國“不遵守規則”，卻不得不讓人將其看做是又一個(ge) 摩擦信號。

　　2012年是美國大選年，因此部分觀察家傾(qing) 向於(yu) 將上述舉(ju) 措當做選舉(ju) 期的重大政治議題。美國大陸集團公司的克裏斯·以色列（Chris Israel）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就將ITEC視為(wei) 一個(ge) 富含政治象征意義(yi) 的舉(ju) 動，他在小布什政府時期曾擔任過美國國際知識產(chan) 權執法協調員，並作為(wei) 副幕僚長在商務部服務了三年。

　　不過，在中美經貿關(guan) 係發展中，美國改變自身製定的遊戲規則，為(wei) 貿易救濟鋪路的現象並不多見。因此，當參眾(zhong) 兩(liang) 院通過反補貼法案後，很多分析人士已開始擔心中美兩(liang) 國可能在2012年陷入“貿易戰”。

　　麵對這一擔憂，中國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副院長李雨時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依然強調中美經濟結構的互補性。他說，雙方的經貿關(guan) 係發展早已表明合則兩(liang) 利，但雙方的經濟利益不可能完全相同，合作中肯定有矛盾，把矛盾看淡一點就好。

　　反傾(qing) 銷還是反補貼

　　其實，3月5日參議院修訂案涉及的關(guan) 稅總額並不大，據美國媒體(ti) 測算，法案預計將允許美國商務部繼續向中國、越南對美出口的部分商品征收約49億(yi) 美元的反補貼關(guan) 稅。

　　然而，一旦法案中向非市場經濟國家征收反補貼關(guan) 稅、並允許追溯到2006年的原則被推廣，那麽(me) 中國對美出口的涉案金額很可能會(hui) 迅速膨脹。

　　2012年1月美國製造業(ye) 聯盟先後發布了四份報告，報告稱2001年至2011年間中國汽車零部件製造商至少獲得了政府275億(yi) 美元的補貼，2004年至2008年間中國玻璃和玻璃製品業(ye) 得到的補貼高達302.9億(yi) 美元，2000年至2007年年中鋼鐵業(ye) 獲得的能源補貼是271.1億(yi) 美元，而2002年至2009年間造紙業(ye) 收獲的補貼超過330億(yi) 美元。

　　針對美國方麵的指責，中國商務部長陳德銘7日表示，世界貿易組織（WTO）規則將補貼分為(wei) 禁止性補貼和可訴性補貼兩(liang) 類，補貼是一個(ge) 非常寬泛的概念，絕大部分WTO成員都有各種不同性質的補貼，大家對補貼的理解也有不同含義(yi) 。中國中央政府沒有禁止性補貼，但中國地域廣闊，如果某個(ge) 地方有一些補貼，中國願意商量解決(jue) 。

　　最近一兩(liang) 年來，不斷有觀察中美貿易關(guan) 係的分析人士指出，反補貼可能會(hui) 逐步取代反傾(qing) 銷成為(wei) 雙邊糾紛的主要來源。外界普遍認為(wei) ，2016年中國自動獲得市場經濟地位是推動這一趨勢的主要原因之一。這是因為(wei) 一旦被確認為(wei) 市場經濟國家，反傾(qing) 銷調查必須采用企業(ye) 所在國的數據，而不能像對待所謂“非市場經濟國家”那樣采用替代國數據（美國在針對中國企業(ye) 的反傾(qing) 銷調查中多用印度數據作為(wei) 替代物——編者注）。

　　不過，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梅新育在回答《財經》記者提問時給出了進一步的分析。他認為(wei) ，美國對華“雙反”調查重心轉向反補貼還有以下四個(ge) 理由：其一，中國治理出口低價(jia) 競銷已經有所進步；其二，這些年的反傾(qing) 銷調查沒有擋住中國產(chan) 業(ye) 上升的步伐，美國需要尋求新的保護手段；其三，中國生產(chan) 成本正在上漲，反傾(qing) 銷工具未來可能不如過去那麽(me) 適用；其四，中國在新興(xing) 產(chan) 業(ye) 領域趕超的最大優(you) 勢之一就是強大的動員能力，能夠迅速集中大量資源投入一個(ge) 產(chan) 業(ye) ，將這些產(chan) 業(ye) 發展政策的措施指為(wei) 違規補貼，可以對中國競爭(zheng) 者釜底抽薪。

　　李雨時也認為(wei) ，反補貼肯定會(hui) 是今後中美經貿摩擦的主要形式之一，但究竟哪些行業(ye) 將會(hui) 成為(wei) 未來首輪反補貼糾紛的重災區尚難預判。

　　同時，中國方麵也明確指出，美國參眾(zhong) 兩(liang) 院立法向非市場經濟國家征收反補貼稅，違背了WTO的原則。

　　其實，盡管反補貼政策能獲得美國製造業(ye) 聯盟和相關(guan) 企業(ye) 的歡心，但美國國內(nei) 有識之士未必樂(le) 於(yu) 保護那些缺乏競爭(zheng) 力的產(chan) 業(ye) 。在加圖研究所貿易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埃克森（Dan Ikenson）看來，針對中國的反傾(qing) 銷案和反補貼案具有不同的經濟、道德含義(yi) 。前者意味著美國仍然遵循了開放市場的原則，隻是要求中國執行自己入世時的承諾（enforcement efforts），而後者則意味著對中國商品關(guan) 閉市場，以他人的巨大損失為(wei) 代價(jia) 保護國內(nei) 某些產(chan) 業(ye) (protective measures)。

　　據埃克森統計，迄今為(wei) 止，美中兩(liang) 國正式向WTO提起的、針對對方的反傾(qing) 銷訴訟分別為(wei) 12起和6起，絕對數字相差不算很多；但以反補貼為(wei) 由發起的救濟措施而言，美國采取了113項，而中國隻有20項。

　　貿易難解就業(ye) 結

　　相比旨在保護本國市場的反補貼立法，一些觀察家呼籲更多關(guan) 注ITEC的成立。

　　根據奧巴馬簽署的法案，ITEC的主任和副主任將分別由USTR和商務部的高級官員擔任，其成員將包括50多名律師、研究人員和相關(guan) 政府部門官員。2012－2013財年的預算案撥給該機構2600萬(wan) 美元的經費，USTR和商務部各自負責200萬(wan) 美元和2400萬(wan) 美元。而ITEC的直屬上級機構USTR其人數不過兩(liang) 三百。

　　隨著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重心日益由關(guan) 稅、非關(guan) 稅壁壘等邊境問題，轉向知識產(chan) 權、環境標準、勞工標準等邊境後問題，負責主持國際談判、打開海外市場的USTR已變得日益重要。不過，目前尚不確知，ITEC將如何具體(ti) 落實部門間協調，和執行貿易政策的功能。

　　雖然ITEC的成立和反補貼立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奧巴馬政府擴大出口、縮減貿易赤字政策的自然結果，但也無法和就業(ye) 問題徹底切割。

　　當前，美國失業(ye) 率雖然有所下降，但還停留在8％以上的高位。而且很多美國分析家指出，近幾個(ge) 月來失業(ye) 率下降和勞動力市場參與(yu) 度的下降也有密切關(guan) 係，很多人或者重返學校，或者在曆經挫折後，放棄了找工作的努力。

　　因此，就業(ye) 在大選年就又成為(wei) 了美國國內(nei) 關(guan) 注度頗高的議題。美國製造業(ye) 聯盟的聲音就很有代表性：中國的不公平競爭(zheng) 奪走了美國汽車供應鏈上的40萬(wan) 個(ge) 工作機會(hui) ，鋼鐵業(ye) 的180萬(wan) 個(ge) 工作機會(hui) ，並正威脅著造紙業(ye) 裏的40萬(wan) 個(ge) 工作機會(hui) 。

　　在哥倫(lun) 比亞(ya) 大學經濟學教授、“休克療法之父”傑弗裏·薩克斯看來，美國製造業(ye) 在全球競爭(zheng) 中喪(sang) 失了競爭(zheng) 力，已經成為(wei) 美國經濟最大的結構性問題。

　　但這種喪(sang) 失主要是全球化條件下資本自由流動、自由選擇的結果，所謂來自中國的不公平競爭(zheng) 並非重要原因。梅新育就表示，反補貼法案等貿易救濟手段無法幫助美國回收流失的製造業(ye) 就業(ye) 機會(hui) ，因為(wei) 那些就業(ye) 機會(hui) 流失是經營成本對比等基本麵因素決(jue) 定的，美國的經常項目收支逆差也是其國民儲(chu) 蓄率低下的必然結果，而美國的貨幣霸權在相當程度上會(hui) 造成其製造業(ye) 資本和人才的流失，從(cong) 而損害其製造業(ye) 國際競爭(zheng) 力。從(cong) 以前的經驗來看，過度地保護無法造就強勁的國際競爭(zheng) 力。

　　美國Cole Taylor銀行董事長泰勒（Bruce Taylor）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坦承，很多被外包出去的美國製造業(ye) 就業(ye) 機會(hui) 很可能不會(hui) 回歸本土，但是人們(men) 也應看到全球資本在世界範圍內(nei) 支持各國的本土企業(ye) ，並支持它們(men) 的海外業(ye) 務，這對很多地方商業(ye) 來說，都是一個(ge) 很好的機遇。

　　其實，從(cong) 新財年的預算來看，美國政府其實無意重振那些已經喪(sang) 失了競爭(zheng) 力的本土傳(chuan) 統製造業(ye) 部門，而更希望借助技術創新，發展新興(xing) 製造業(ye) ——聯邦高技術製造業(ye) 研究項目獲得了220億(yi) 美元的投入，同比增長19％。

　　而RCF經濟與(yu) 金融公司副總裁伯恩斯坦（Peter Bernstein）認為(wei) ，美國存在著嚴(yan) 重的勞動力錯配問題，美國製造業(ye) 不僅(jin) 是在和日本、德國企業(ye) ，還在和華爾街爭(zheng) 奪人才。因此，就業(ye) 問題的解決(jue) ，有賴於(yu) 經濟的結構性調整。

　　因此，中國政府的出口補貼奪走美國工人工作的說法，在很大程度上不過是既往人民幣匯率問題的翻版。和李雨時類似，美國多數有識之士在無須受製於(yu) 選戰壓力時，也更願意強調兩(liang) 國經濟的結構性互補。

　　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在給《財經》雜誌的撰文中表示，兩(liang) 國經濟當然是互補性的。即使在美中關(guan) 係那些需要改善的領域裏，兩(liang) 國也有根本上的共同利益。

　　美國希望一個(ge) 基於(yu) 市場的匯率和利率形成機製，希望保護知識財產(chan) 。長期而言，中國也是如此。中國的“五年規劃”謀求讓自身經濟遠離以重工業(ye) 為(wei) 基礎、以出口為(wei) 導向的增長，而轉向可持續的經濟模式，其動力來自創新和更高的居民支出。隻有知識財產(chan) 受到保護，創新才可以發展壯大。隻有當其存款獲得合理回報時，家庭存款和消費才能增長。

　　而很多中國學者認為(wei) ，隨著兩(liang) 國貿易規模增長，經貿關(guan) 係既會(hui) 是未來兩(liang) 國紛爭(zheng) 的重要來源，也將繼續是兩(liang) 國關(guan) 係的壓艙石，並且隨著相互間貿易依存度的增加，兩(liang) 國地位也會(hui) 越來越平等。

　　駱家輝表示，美國和中國都麵臨(lin) 著許多挑戰和不確定因素，但這些不確定因素對於(yu) 發展一個(ge) 更強韌、更互惠互利的雙邊關(guan) 係也同樣是巨大的機會(hu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