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160個(ge) 由政府興(xing) 建的公共屋邨中,牛頭角上邨顯得與(yu) 眾(zhong) 不同。
這個(ge) 廉租房群落背山麵海,6幢高層住宅豪氣地盤踞著半個(ge) 山頭,為(wei) 近5000戶草根人家提供了租金低廉的住所。
自2009年夏天落成以來,它已經迎來了國內(nei) 外數十批訪問團體(ti) 。其中有海外建築專(zhuan) 家、台北市長,也有中國內(nei) 地城市規劃和住房建設部門的官員。但很少有人了解,在這個(ge) “示範屋邨”的背後,曾有過一場持續了9年的官民交道——先是拉鋸博弈,後是互動互信。
[注冊(ce) 香港公司好處]這裏的絕大多數居民,原本是鄰近的另一個(ge) 廉租房群落——牛頭角下邨的老住客。11年前,香港政府主導的浩浩蕩蕩的重建步伐,踏進了那個(ge) “修無可修”的老舊屋邨。7幢大樓將全部拆掉,上萬(wan) 名居民卻不願意服從(cong) 政府安排,離開自己生活了數十年的老地方。
在社工的幫助之下,一群居民凝聚起來,走進了政府大樓,與(yu) 政府溝通,表達意見。僵化的行政程序逐步鬆動,官方最終“順從(cong) 民意”,一群居民如願就近安置。
新舊更替之間,這些底層市民的家,僅(jin) 僅(jin) 挪動了10分鍾的路程,從(cong) 原本的牛頭角下邨,搬到了上邨。
“重建、搬遷、安置總是涉及一係列複雜的因素,很難盡善盡美。”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當年手執決(jue) 策大權的香港房屋委員會(hui) (簡稱房委會(hui) )前主席鄭漢鈞表示,“但在這麽(me) 複雜的環境之下,能幫助市民解決(jue) 他們(men) 的問題,我感覺很安心,很安心。”
最難受的就是離別了,無論是離開一個(ge) 地方,還是離開人
牛頭角位於(yu) 香港九龍半島的東(dong) 部,因所處港灣酷似一隻牛角而得名。[瑞豐(feng) 注冊(ce) 香港公司]上世紀60年代,港英政府開始在這裏興(xing) 建成片的公共房屋。地勢偏遠的海邊地皮上,20多幢火柴盒一樣的中層建築拔地而起。為(wei) 了方便管理,政府將之分為(wei) 上邨和下邨,其中,下邨又劃為(wei) 一區和二區。
到了80年代末,一批早期公屋已漸漸老化。負責監管房屋政策的香港房委會(hui) 發起“整體(ti) 重建計劃”。推土機往前開動,50餘(yu) 個(ge) 老屋邨一個(ge) 接一個(ge) 地消失,住客四散,按照政府安排,分頭遷到不同的新屋邨。
直到推進到最後一個(ge) 屋邨——牛頭角,推土機突然碰到阻力。上邨與(yu) 下邨一區的老房子已經先後拆遷,二區的住客卻拒絕再一次重複政府的搬遷模式。
2001年1月8日,數十名居民來到香港立法會(hui) 前的皇後像廣場,向議員遞交信函,希望政府幫助他們(men) “原邨安置”。這些居民大多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們(men) 在鐵欄杆上掛起一條黃色橫幅,上麵貼著他們(men) 用粉紅色A4紙拚貼而成的一句口號——“我有權利原邨安置”。
“年輕時我適應力很強的,但人老了,要搬到別的地方,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麽(me) 環境,我都不敢想象了。”如今,坐在新家之中,78歲的何回憶著當初走上街頭的原因。他頭發花白稀疏,說起話來已經有些吃力。
1967年,何和妻子帶著兩(liang) 個(ge) 年幼的兒(er) 女搬進牛頭角下邨二區。早在1949年以前,這個(ge) 矮小瘦削的男子就獨自從(cong) 廣東(dong) 來到香港,憑著雙手製鞋謀生。
一年之後,當時才8歲的李達旋也跟著父母和兄長搬入下邨二區的另一幢樓房。這個(ge) 大家庭一家8口,父親(qin) 在街頭擺攤為(wei) 生,母親(qin) 在酒樓裏當洗碗工。
李達旋至今記得,牛頭角當時“一片荒蕪”。在他們(men) 的新家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鐵皮工廠,不遠處是一個(ge) 製作醬油的大醬園,生活設施寥寥無幾,通往市區的公交線路隻有3條。
成千上萬(wan) 戶家庭陸陸續續填滿了“火柴盒”,這一片港灣才漸漸有了生氣和商機。一些居民在樓下擺起了小攤,賣蔬菜水果、香煙報紙,也有人開起了大排檔和茶餐廳。李達旋親(qin) 眼看著商鋪一間間增多,一片廠房變成了地鐵站,大醬園上蓋起高級私人公寓。
一轉眼,30多年過去了。
2000年前後,當拆遷的消息傳(chuan) 入下邨時,牛頭角已經成了一片旺地,與(yu) 居民相伴多年的廉租房則開始老化破損,房子牆壁滲水,石灰脫落,一些地方甚至鋼筋外露。香港政府迫切希望為(wei) 這片地方打造一個(ge) 全新的麵貌。
但眼看著上邨和下邨一區的老住客分頭搬到一些較偏遠的廉租房,李達旋卻不想再做一次“開荒牛”了。在這套老房子裏,他讀書(shu) ,戀愛,結婚成家。
何也步入了晚年。膝下的兒(er) 女一個(ge) 個(ge) 成人離家,他與(yu) 妻子退休在家,每天的日子就圍著熟悉的屋邨轉悠。那時在下邨二區,與(yu) 何一樣年逾六旬的老住客占了整體(ti) 居民的1/3,4500多戶人家中,超過1500戶是獨自居住的一老或兩(liang) 老。
何的鄰居,便是一個(ge) 獨居的老太太。老太太記性不好,時常忘帶鑰匙就出門,幹脆把家裏的備用鑰匙放到何家。每次生病了,年邁的她還要拜托何打電話到醫院預約門診。
老屋邨裏,相識幾十年的鄰居早已成了朋友。推開家門,那條百米長的走廊就是樓裏最熱鬧的地方。在水泥地的過道上,李達旋曾與(yu) 小夥(huo) 伴追逐打鬧,放幾隻拖鞋當分界,就打起乒乓球。大人們(men) 喜歡在那裏閑坐聊天,或是搬出桌椅,搓一台麻將。
“人上了年紀,最難受的就是離別了,無論是離開一個(ge) 地方,還是離開人。”何說。拆遷之前,鄰家的老太太總對他念叨:“以後我們(men) 兩(liang) 家人還是要住回同一幢樓。”
[杭州瑞豐(feng) 注冊(ce) 香港公司]但對政府部門而言,將居住在7幢大樓裏的居民集體(ti) 地就近安置,是件奢侈的事情。房委會(hui) 及其執行部門香港房屋署那時正緊緊盯著一個(ge) 倒數時間表——作為(wei) “整體(ti) 重建計劃”的最後一個(ge) 屋邨,牛頭角的重建工作應在2005/2006年度完成,而下邨二區的居民必須在2003/2004年度徹底遷出。
在這個(ge) 講求效率的城市裏,政府早已習(xi) 慣“如期完成任務”。
有什麽(me) 辦法,能讓官員不能不回答你的問題呢?
事實上,對推土機前的官民糾紛,香港政府早有應對機製。
當時,對每一個(ge) 納入“整體(ti) 重建計劃”的屋邨,民政部門都會(hui) 出資購買(mai) 一家民間機構的社工服務。社工搭建政府與(yu) 市民之間的橋梁,向居民傳(chuan) 播政府政策,同時協助居民向官方反映意見。負責牛頭角下邨二區重建工作的,是來自香港著名的民間機構——香港聖公會(hui) 福利協會(hui) 的社工朱淑芬。
2000年夏天,朱淑芬第一次來到牛頭角下邨,很快發現一群居民就像“盲頭蒼蠅”。在香港媒體(ti) 的報道中,牛頭角屋邨是一個(ge) “三多”社區,“老人多,窮苦人多,殘疾人多”。麵對拆遷,有意見的底層市民“完全不知如何入手”。
這位女社工拿起了大喇叭,每隔幾晚便在屋邨內(nei) 最熱鬧的走廊裏舉(ju) 行一場“谘詢會(hui) ”,介紹基本政策之餘(yu) ,她也認識了一群居民。很快,20多個(ge) 老住客便聚集在聖公會(hui) 設在下邨的辦事處裏,其中有何等老年人、李達旋等中年居民,還有不少家庭主婦。
街坊們(men) 開始一起討論如何爭(zheng) 取到就近安置。商討怎樣向政府表達意見時,大家爭(zheng) 得麵紅耳赤。
“我們(men) 必須平和一點,心平氣和地和官員談一談。”一個(ge) 居民說。
“你這樣人家不會(hui) 理睬你的呀,我們(men) 要多找些人,去叫口號,去吵一下!”另一個(ge) 居民卻主張要“激烈”。
朱淑芬這時便叫大家“停一停,想一想”。那時已有10年工作經驗的她參與(yu) 過好幾個(ge) 拆遷項目,對香港的政府架構了如指掌。她向居民分析說,那些出來接見市民的人,一般隻是政府部門裏的“蝦兵蟹將”,罵他們(men) 沒有一點好處,相反,要和他們(men) “擺道理”。
“我們(men) 要原邨安置,也不能這麽(me) 橫蠻,得先找一個(ge) 可以安置我們(men) 的地點。”在社工的引導下,李達旋提出自己的看法。
通過朱淑芬的聯係,2000年年底,香港規劃署接待了這群打算自己找新家的居民。這個(ge) 政府部門負有向市民公開土地規劃信息的責任,為(wei) 了遷就大家的下班時間,官員特意將見麵定在晚上8點。
在一間會(hui) 議室裏,規劃署的一名中層官員帶著手下的幾個(ge) 規劃師,與(yu) 十幾位居民圍坐在大圓桌旁,對著一疊資料,仔細地介紹牛頭角一帶的規劃情況,以及土地歸屬。在一張規劃圖上,居民們(men) 發現,牛頭角上邨拆遷之後,那塊土地仍然歸屬香港房委會(hui) ,並計劃在未來再度興(xing) 建公共房屋。
“這真的有了一線曙光!”未來的新家有了可能的落腳點,李達旋興(xing) 奮異常。
大家開始研究各種向政府反映意見的途徑,尋找官民之間的“中間人”。朱淑芬每天忙著聯係不同的政府部門、各派議員以及關(guan) 注公屋問題的民間組織。做營業(ye) 代表的李達旋時間最靈活,就忙著參加各種會(hui) 麵。
可最初,行動的效果並不好。李達旋常常被議員潑冷水,“不好意思,我45分鍾後還約了其他市民,你可以快點說嗎?”“政府為(wei) 什麽(me) 要給你們(men) 這塊地呢?社會(hui) 其他階層的人可能不同意啊!”
約見基層官員,聽到的又總是基本政策。“他們(men) 說來說去都是那一句,帶著我們(men) 遊花園,遊到暈了也沒有答案。”居民們(men) 那時都把官員叫作“錄音機”。
大家開始變得沮喪(sang) 。朱淑芬這時又試著引導:“他們(men) 不回答你們(men) 是正常的。我們(men) 不如想想,有什麽(me) 辦法,能讓官員不能不回答你的問題呢?”
李達旋認為(wei) ,爭(zheng) 取的東(dong) 西“實在很大”,“地就是資源,資源就是錢啊!如果我們(men) 沒有充分的理由,成功的機會(hui) 真的不大”。
說話向來慢吞吞的何這時也激動起來,在這位老人看來,他們(men) 跟政府談判,“最大的籌碼就是一群邨民”。
但怎樣反映上萬(wan) 名街坊的意見呢?“唯一的辦法就是挨家挨戶做調查問卷了。”
“全邨調查問卷”立即啟動。“每一戶都有權利和責任來表達意見!”他們(men) 強調。為(wei) 了把問卷分派到4500多戶人家,100多名居民行動起來。白天,老人家先把問卷派到每家每戶,年輕人下班回邨,再逐家逐戶回收問卷。
兩(liang) 個(ge) 月下來,收集到的問卷超過2500份,其中超過90%的住戶表示,希望集體(ti) 就近安置。“這好了,如果你不讓我們(men) 一起搬,我們(men) 就賴死不搬了!”